我曾在场:2002中国公开赛决赛 & 2017德国大师赛决赛

作者:大卫·亨顿(Dave Hendon),原载2021年10月《Snooker Scene》杂志

在我们的《我曾在场》(I WAS THERE)系列中,核心撰稿人们回顾那些——因各种原因——深深刻在他们记忆里的赛事。


  两场相隔十五年的决赛,几乎完美地展现了顶级竞技体育中情绪落差的巨大鸿沟。就像在过山车上——上一秒还攀向高空,下一秒就可能坠入深谷。任何一位身处精英运动中的职业选手,都无法逃避这样的情绪起伏。对安东尼·汉米尔顿来说,这两场决赛几乎是镜像般的对立面:一个代表了令人心碎的失落;另一个则成为了他职业生涯的最高光时刻。

  汉米尔顿从年轻时起就备受同行推崇,他在当时蓬勃发展的英国职业/业余赛事中迅速打响名号。训练中,他因稳定而惊人的得分能力,特别是连贯的进攻与拼单杆的节奏,被赋予绰号——“机器”(The Machine)。1991年,他正式转为职业球手——那一年斯诺克全面开放,任何拥有球杆与报名费的人都能参赛。到1997年,他已进入世界前16,1999年更是达到个人职业生涯的最高排名:世界第十。就在那年,汉米尔顿闯入英国公开赛决赛,在对阵弗盖尔·奥布莱恩时轰出了三杆破百,但最终仍以7比9落败。

  三年后,他又一次打进排名赛决赛——这一次是在上海举行的中国公开赛。那届比赛的一大焦点,是14岁的中国外卡少年丁俊晖,当时他在首轮输给了仅18岁的马克·塞尔比。随后,塞尔比连胜斯蒂芬·亨德利和罗尼·奥沙利文,状态火热,直到半决赛被汉米尔顿以6比3阻击。

  决赛中挡在汉米尔顿面前的,是马克·威廉姆斯——当时他已经拥有十个排名赛冠军,并拿下过世锦赛、英锦赛和大师赛,是那个时代最强的冠军级选手之一。即便如此,汉米尔顿在决赛里表现得极为主动:他在首阶段以5比3领先,之后又将训练中的火热手感带到比赛中,将领先优势扩大到8比5。虽然记者们都力求保持中立,但在后台几乎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种真心的喜悦——这位备受同行喜爱的球手,经过十余年的征战,似乎终于要迎来属于自己的时刻了。在那段时间里,他眼看着一批球员从自己身边超越而过,而属于新时代的精英集团也逐渐成形——以威廉姆斯、奥沙利文和希金斯为代表。

  然而……就在奖杯触手可及之时,汉米尔顿的手开始变得僵硬,原本笃定的自信悄然溜走,怀疑开始在心中蔓延。在这种来自从未涉足的境地的心理波动并不罕见,但面对威廉姆斯这样一位久经证明的胜者,这股不安成为了彻底逆转的催化剂。尽管他仍然得到了一些机会,但在随后的三局中几乎难以有效得分,眼睁睁看着威廉姆斯将比分拖入决胜局。在最后一局里,汉米尔顿曾两度获得看似开放的上手机会,却都未能把握。威廉姆斯随后单杆打出63分,以9比8完成翻盘。

  汉米尔顿的总结简单而残酷:“我搞砸了。我握不住球杆了。我太想赢了。”他对自身失常的坦诚赢得了外界的尊重,但现实依然残酷——又一次,他带着心心念念的排名赛冠军梦空手而归。而这场失利发生在离家万里之外,更像是一种可能留下长期心理阴影的打击。他无法像在英国那样赛后开车回伦敦,关上门、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;相反,他被困在一座陌生城市,只能不断回放、反刍那些错失的瞬间。

  当时,中国的斯诺克赛事还算新鲜事物,并不是所有球员都能适应长途旅行与环境变化。然而,威廉姆斯显然是例外,他总能享受这种远征般的体验,把它当作一场冒险。事实也是如此:一周后,他就在曼谷赢得了泰国大师赛冠军。汉米尔顿没有晋级那项赛事,于是干脆飞往泰国的岛屿,和好友、同为职业球员的尼克·沃克(Nick Walker)一起,用假期来冲淡心中的苦涩。

  到了2017年,汉米尔顿已经45岁,状态看似走在下坡。前一年他饱受腰背与肩部伤势困扰,几乎是勉强才保住了职业资格卡。他以世界排名第66位来到柏林参加德国大师赛。想着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亮相这项赛事,他特意邀请父母一起来度过这一周,好让他们看看这座城市。然而,他们看到的却不是柏林美景,而是儿子接连不断的高能取胜:先是击败威廉姆斯,接着又战胜塞尔比、巴里·霍金斯以及斯图尔特·宾汉姆,一路挺进与阿里·卡特的决赛。

  首阶段结束时,卡特以5比3领先;但和十五年前如出一辙,汉米尔顿再次将自己逼到胜利的边缘,反超至8比5。在第14局里,他甚至一球未进,被卡特追成8-6。但这一次,与十五年前的青涩不同——积淀、伤痛、挫折、年岁,或许再加上一点点放下——他没有崩溃。他稳住心态,拿下第15局,以9比6赢下比赛,终于夺得职业生涯首个排名赛冠军。

  虽然这次征战德国大师赛的历程只持续了五天,但对汉米尔顿而言,通往胜利的旅途却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。他非常清楚自己这些年未能发挥出真正的潜力;他也知道属于自己的巅峰或许已经错过。正因如此,当冠军终于在这迟来的时刻降临,并且他父母就在柏林的Tempodrom场馆亲眼见证——这一切变得无比甜美。

  后来,我在酒店里见到他正抱着奖杯。他对我说:“我都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。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烦恼。”